[露中]我的一个道士朋友

*露第一人称 

游客与道士之间没有营养的小故事 全篇流水账文笔是啥应该好吃吧 字数1w+

*  @光环君 我环的点文 祝我环生日快乐

*听说一般真正ooc的都不会标出来

*去听了一下《我的一个道姑朋友》,啧,我觉得两者没啥联系。(一开始还以为道姑朋友是像天宗晓梦那种:自带高冷大师滤镜,打着拂尘,用无CD闪现代替走路的炫酷奇女子(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道教的朋友们对不住了OTZ 写错了都赖我我背锅

*糖烧饼那个比喻,老舍先生的,写南洋人和我国人民之间的关系,原句“假如南洋是个糖烧饼,我们是那个糖馅”。

 
 小号发了一遍 既然解封了就再来一遍
  

一、路过居

我从半山腰下到山麓的小镇子上,在一座驼背的石桥上往下望,一水分开两岸,这一边坐着一溜儿写生的学生,大大的画板遮住学生们的大半张脸,只露出打量端详对面景物的眼睛,一个老师模样的人也抱着块画板,坐在青石板上,脱了鞋把半截小腿浸在碧茵茵的河水里。这一群师生的对面站着互相倚靠着各自背脊的端着长枪短炮的游客,两岸的外来者互不干扰,隔开十米远,本地的居民在河水里荡着一件青蓝色的衣裳,雪白细密的泡沫顺着衣服搅起的水流,在一个小小的漩涡里转了圈,就漂到石桥下来了。

 

我下了桥,石板路坑坑洼洼的硌着我走了不少山路的脚,正巧前头有一棵看上去相当高寿的树,我心里一轻,赶紧走过去坐在护围着树根的一圈木隔板上。

 

此时此刻应当是最好的季节,春夏之交,空气里都洋溢着爆炸式的青葱生命和人类因此产生的类似欣喜的心情。我支着胳膊抬头打量这棵老树,蓬蓬的树叶将靛蓝的天空遮的一丝不见,有的细细小小的树叶还没完全展开,蜷缩着像一尾尾瘦弱的幼鱼,闪着毛茸茸的嫩青光泽。树枝上挂着一绺绺三指宽的大红布条,颜色新旧不齐。

 

坐了一会儿我觉得有些渴了,寻思着哪里有小卖部能买点水喝,方才那啥啥道观里自来水管里淌出来的“圣水”我是没敢沾唇。正要迈步走出大树荫凉的阴影,如扇的风吹起一面原本静歇不动的赭黄色幌子,店家的旗幌在空中荡悠悠的。

 

 
 “路过居”我轻轻念着,看着店门口桌子上摆的一个个小茶碗,心想这里或许是个好去处,不仅能喝口水还能让我装个有异国文化内涵的逼。这真是个好想法,我悄悄地给自己点了好多个赞,还配上了“可把我给牛逼坏了,叉会儿腰”的表情包。

 

 
 二、蕉下客

店里竟然没人,我一脸茫然的环视了一圈,店里的灯关了,环境有些昏暗,我觉得自己坐也不是留也不是。不过中共的社会主义建设的真是好哇,虽然夜不闭户成就暂时没有达成,不过日不闭户这个小目标显然已经完成了,果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就是不一样。

 

我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很有道理。“有人吗?”为了打破僵局,我决定站在门口喊两声,用我并不是十分标准的充满了粘豆包味的“普通话”问道。

 

 
 “有,这儿!”有声音答道。我循着声音走了去,外面的天光很敞亮,矮矮的院墙围出一方不大不小的院落。粗略一看院子里种着许多花花草草,正当花季,一丛丛开得粉粉白白,斑驳光影之下像学生画板上没涂开的湿润的颜料一样鲜明。

 

 
 一棵叶子很大很长的树遮住了我的视野,我小心的拨开那片深绿色的滑溜溜的满是纹理的叶子,却见一个人顶着满头洗发水的泡沫,半抬着头眯眼看我。

 

 
 “我正洗头呢,您稍等。”那人说道,觉得毫无纰漏,正要舀水冲头发却惊觉不对劲。睁大了眼看着我,头上的泡沫落到了衣服和地上,一脸错愕,“哎呦喂无量天尊,你呸呸呸,和老外说中文,我得说外语。”

 

 
 我看着眼前的小个子手足无措的样子,不仅内心毫无波动而且十分想笑,于是我没忍住笑了。“我听得懂中文,只要您不突然念诗就行了。”我诚恳而努力的开着玩笑,我想起我那个大大咧咧的中文老师难得说过的一句正经话,微笑是一门世界的语言儿,没事就冲人乐得直露牙花子,人肯定不好意思和你摆脸子或者骂“你这个小瘪三”。

 

“你随便找个座歇会儿,我先把头发冲干净。”他握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又擦了擦额头上淌下的泡沫。我干脆的答应了一声,回头扫了眼,那棵叶片硕大的树下正巧卧了个石墩子。

 

 

三、不可道

他洗完了头,用毛巾把头发擦个半干,又把头发随便绕了绕还在脑袋上插了根小木棍,穿一件黑灰黑灰的宽松衣裳,肩上搭着一条毛巾。见他洗好了,我赶紧起身上前,“大师,能给我倒杯水吗?”

 

他领着我进到店里,给我倒了杯温水在一个玻璃杯里,坐在我对面,趁着我喝水的时候道:“一般而言,大师这个词,只有在特定语境下表达的才是褒义,施主要是不嫌弃还是叫贫道名字吧。”我有点疑惑的看着他,打量了一眼他挂在柱子上雪白拂尘。他摆了摆手,似乎猜透了我的想法,“我是个居士,半个人还是在俗的,和那些在道观里住着的道长不一样,我没有法号。”

 
  

我放下了杯子,他头发上的水珠滴到毛巾上,瞬间被吸收了,只见他微微笑道,“贫道俗家姓王,单名一个耀字。”他一边说着一边蘸了点水,在桌面上写下了那个对我而言笔画不算少的汉字。

 

耀,照也。

 

 
 “我之前学过,在作业里也写过这个字,不过改作业的时候老师像看智障一样看着我。”我手里还握着那个杯子,“我写的是‘她的眼睛十分好看,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耀着明亮的光芒。’要求是写个比喻句,我觉得毫无纰漏。”

 

王耀看着我,用和当时老师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敢问这位施主,哪个女孩的眼睛能闪耀出明亮的光芒,莫不是有一双镭射眼?”听了王耀的话,我觉得我很委屈,我妹妹的眼睛明明就是能闪耀出明亮的光芒,我凭本事造的句,凭什么笑话我。

 

“施主,你吃茶干吗?”听见水开了,王耀走了过去,似乎是准备泡茶?“呃,”我迟疑了一下,茶干是啥,好吃吗?我当然没有问出来,自从在老师家吃过虎皮松花蛋配芥末酱之后,我对未知的中华食物都有一种敬畏心而不是好奇心。

 

于是我矜持地端正了坐姿,轻咳了一声,“多谢王道长好意,不过我不饿。”王耀抬头看了我一眼,“好嘞,贫道喝完这口茶就给你好好介绍这一屋子茶叶,不买个大几百东西铁定不让施主走。”

 

 
 “啊哈哈哈”我干笑着起身拈着手脚踱到王耀跟前,“道长,这茶干好吃嘛?”我也不嫌自己恶心,忽闪着眼睛就一个劲儿卖萌。

 

“光吃干子不齁不要钱,喝绿茶佐茶干,不好吃你打我,我保证不用内家功夫还手。”王耀一套点茶手法行云流水,看得我眼花缭乱,他一边说一边抬头冲我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好吧,我老师看到了可能会带我拖出去打一顿,那不是势在必得的微笑,我也不知道,反正肯定能意会,不需要言传。

 

四、石板街

王耀泡好了茶把东西全搬到街上去了,我觉得这一做法甚是妥当,好歹是光天化日之下,当真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我跑起来也比较方便。王耀捧起小茶碗吹了一口气,我以为他已经喝了就有样学样准备喝,他又把茶碗放下了,瞥了我一眼,“别急着喝,还烫着呢。”

 

我默默地吞了口唾沫,缩回了手。路过居右边是那棵很大的树,左手边在青砖与门槛间的狭地里长了一棵瘦弱的梨树,此时已吐露了亭亭的嫩叶,点缀着半落的梨花,总觉得十足的清新恬淡。“那我……”

 

“你要是渴就到里面自己再倒杯白开。”王耀淡淡的说道,一面说着一面翻开了一本看起来就很高端的书。我学的是简体中文,只看了那书一眼,我就已经天旋地转得不行了。啥啥啥,这写的都是啥?说好的不突然念诗,王道长莫不是要突然念经?

 

我又喝了半杯水,只听王耀在外边不轻不重的喊道:“施主啊,劳驾把桌上的青布包袱拿给贫道好吗?”好的,我在心里答道,喝完了水走过去,把王耀的那个青布包袱拿在了手上。

 

王耀把包袱皮抖开,摆出两三根毛笔,铺开一沓雪白的毛笔字纸。我心想,这水也不是白喝的,茶干也不是白吃的,不如给道长磨个墨,顺便还符合了我装个有异国文化内涵的逼的初衷,于是在道长的指点下,我给他的半片袖子都溅上了墨点点。

 

道长轻咳了一声,“没事,反正颜色深看不出来,不要紧张,你继续。”砚台被我磨得咕吱吱响,王耀托着腮帮子看了我一会儿,手掌搭在我手背上,教我怎么正确而文雅的磨墨。带着我磨了三圈,王耀收回了手,拿起毛笔舔了舔墨。我因羞愧而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老师说要是写大字尽管用墨汁就可以了,我从来没磨过墨。”

 

王耀轻轻嗯了声,没说话,淡然的表情表达了一个“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狡辩了”的意思。我识趣的没再开腔,看了看道长认真的侧脸,又看了看躺在透白小碟子里的茶干。茶干四四方方,深褐色,上面还印着细细的纱布纹,闻着有淡淡的咸香。

 

 
 我忍着眼花看道长抄了半面书,没想到这么多年学下来还是只能看懂“之乎者也”。茶水的温度降到了适口的温度,我举起茶碗。

 

“听你的口音,你中文老师是不是东北人?”王耀自己拿起墨磨了两圈,半低着头问我。我含着半口温茶,心想这道长怎么每次和我说话都趁我喝水的时候,也不怕说了什么让我太震惊的话喷出来。“嗯,咳,我老师黑龙江人,不过道长你,你怎么知道的啊?”

 

王耀觑了我一眼,唇边带有淡淡笑影,“就拿你们首都和索契举例子,这两个地方的口音能一样吗?”我心想也是,捡一块茶干放到嘴里嚼了,有豆制品明显的颗粒感在牙齿间磨着,丝丝回甜一阵阵的在舌尖绽开。我那时尚未察觉有哪儿不对,王耀有点不自然地催促道:“快磨,今天抄不完明天到道观里不好交差。”

 

我也不觉得他的言语突然变得熟稔起来,只是顺从地给他磨墨,嘴里还叼着半块茶干,这玩意儿可真好吃,深得我心。

 

 

五、梨花雪

“讲真的,你们修道的真的过午不食吗?”我把茶干都吃完了,茶壶里的水续过好几遍,绿茶淡得都没味儿了,正因如此我才发现王耀诚不欺我,只吃茶干确实很咸。

 

 
 王道长一边认认真真抄《南华经》一边回答我的各种问题。“反正我吃晚饭。”王耀嘟嘟囔囔道,我瞥了他面前的宣纸一眼,还在抄“鲲之大”。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我放心了不少,晚饭算是有着落了。不要问我怎么好意思蹭一个道士的饭,家里穷汇率低,来这旅游还是学校基金会资助的,能省一块绝不省五毛。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王耀轻声念叨着,又黑又亮的墨汁落在宣纸上异常的鲜明显眼,“我高中背这一段背得死去活来,老师改我的默写差点昏过去。”

 

我侧头体贴的给王耀念了下一句,然而王道长明显已经会背了,而且我敢肯定我一定有哪读得不对,因为王道长不光睫毛颤了颤,嘴角还翘了翘,要说这其中一点嘲讽之意也没有,我是不相信的。不过看在他笑得好看的份上,还是选择原谅他吧。因此我放弃了在王耀抄书的时候在一旁“红袖添香”的想法,还是和他山南海北满嘴跑火车比较有意思。

 

当我问他为什么会看破红尘的时候,王耀放下了毛笔,忧郁的托着腮帮子叹了一口气,“当年高考结束和暗恋了两年的女孩表白,成绩出来后没填到一块,成了异地恋大军中的一员,不到一年就分了,为情所伤,顿时遁入空门。”我也支棱着腮帮子,冷漠道:“嗯,我信了。”王耀笑了一笑又一本正经道:“当年选专业的时候去游了几回泳,脑子里进了点不好的东西。大学毕业之后发现工作那叫一难找,咬着牙读到博士,没想到工作依旧难找,没有语言天赋没学会梵语,连和尚都做不了。”他耸了耸肩,“于是我就跑这来啦。”

 

我竟然无言以对,只能给王耀换了张纸,王耀却并不提笔写,而是问我,“那施主又为什么来这呢?”我稍微愣了一下,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地说:“听说这个小镇子上有一棵树,许愿很灵的,我就想来看看。”王耀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说,不光是许愿很灵,据说还能看见人前世今生的命运呢。”这么厉害的吗?我有点不信,就像我信了十四年的“冬将军”和“春姑娘”并不存在,传说这种东西的可信度太低了。

 

我指了指挂满红丝带的那棵大树,“一定是这一棵树吧。许愿灵不灵,有人来还愿吗?”王耀抿了抿嘴,指了指旁边的梨树,“许多人都这么认为的,其实是这一棵。”我吃了一惊,微微瞪着眼,“这棵?那棵榕树古老又茂盛,这棵梨树才长了几年?”王耀微笑道:“不觉得路过居和邻家之间的空隙大得有些不正常吗?”我半侧着身子去看,没有说话。王耀淡淡道:“梨树寿命太短,那块空地原是老梨树生长的地方,现在这棵是老树还在的时候长出来的,没人在意它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

 

王耀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经历过春天的花树伸了个懒腰,瘦弱的梨树抛弃了仅剩的洁白花瓣,吐露出最柔软嫩绿的叶子。

 

 

六、茶与酒

王道长似乎觉得吃面对我来说毫无难度,于是贴心的准备了盐水煮毛豆,焖豆腐和炝油菜,我真是“停杯投箸不能食”。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的表情忍俊不禁,良心发现似的塞了个勺子给我。“施主,我觉得你刚刚的表情特像河豚,气鼓鼓的,特可爱。”王耀夹了块颤巍巍的嫩豆腐,芝麻油的香气淳朴而友善,恰如其分的衬托了豆腐的本味,而不喧宾夺主。我微笑道:“这是个对圆脸充满恶意的世界。”王耀抬头瞥了我一眼,“小鲜肉瞎说什么呢,你这种长相竟然胆敢称自己是圆脸,是想让全世界圆脸都羞愧而死吗?”

 

 
 我像个傻子一样嘿嘿笑出声,我以为王耀会是一个相当淡漠的人,现在看来他亦是活在俗世里的人,就像在山野烂漫处盛开的花一下移栽到了方寸的花盆里一般触手可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个笑话已经结束了,而我却不能抑制自己的笑容,好像那笑意是从胸膛里砰砰跳动的心脏里迸发出来的一样,鲜活而顽固。

 

 
 王耀收拾了桌子,半仰着面靠在竹椅上,看着漫天的灿烂星河,“施主啊,和你说个事,之前我骗了你。”正在喝王x吉的我呛的一通咳嗽下来肝胆俱裂五内俱焚,这个道长真的很喜欢趁我喝水的时候说话,我擦了擦下巴,“啥啊,啥事啊?”

 

 
 “确实不是梨树,空那么大地方是因为我不高兴扩建了。”王耀说完慢悠悠捧起一碗茶,极其优雅的喝了一口,半眯着眼睛享受似的抬了抬下巴。那啥,太上老君,我打一下您老的弟子可以吗?

 

 
 “不过也不是这棵榕树,在山上。”王耀点了点头,“对,在道观里。”我皱了皱眉,疑惑道:“我白天从山上下来,没听见旁边旅游团导游的解说词里有啊。”王耀惊讶的看了我一眼,“你还真是个孩子,这年头导游和道士的话最不能相信了。”我一脸疑惑,正在想这个自黑程度是不是有点太到位了。王耀咳了声,正了正衣冠,“我是个居士,还请施主不要多想。”

 

我顿了顿,微低着头淡淡道:“王耀,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喝酒了。”没喝酒的王道长会这么活泼?我不相信。王道长听见我叫他名字,肩膀抖了抖,身体越过竹椅扶手,脸凑到我眼皮子底下,圆圆的眼睛又黑又亮,像小孩子一样,“你怎么知道的啊?”我往旁边让了让,轻蔑而自豪的笑道:“我可是从一个拿酒当水喝的地方来的。”

 

 王耀重新坐好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好,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挑了挑眉,对王耀的建议表达出淡薄的兴趣,“你喝一杯我喝一杯,要是你输了,明个儿和我去道观喝圣水去。”我睁大了眼,王道长这么狠的吗?那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山泉水,喝多了也伤胃啊,不能因为我能喝就这么欺负人吧,但我还是咬了咬牙问,“那要是我把你喝趴了呢?”

 

王道长耸了耸肩,“随你啊,提要求,不违法就行。”王耀说完起身去拿酒了,我想了想在他回来的时候说,“要是你输了,就带我去看那棵树顺便给我算一卦。”王耀点了点头,“这个要求不错,显然很有意义,虽然算卦这项业务我并不是很熟悉。”说着他抱着酒瓶子把茶碗推到了我面前。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小心翼翼的问,“王道长,您是喝多了还是看不起我?”王耀满目清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这样说是看不起我。”好好好,反正我又不吃亏,没等我端起茶碗,王耀就起开瓶子开始喝了。这么干脆利落的喝酒都不用劝的吗,等等,王道长您是不是破戒了?我扒着王耀的胳膊,王耀侧脸看我,“咋,觉得吃亏啊?”不是不是,我眨了眨眼,指了指酒杯,王耀整了整衣领一脸浩然正气,“我正一派的,能喝酒不许酗酒。”

 

我和王道长推杯换盏,感情深一口闷,不过这茶也忒苦了,苦得我脸铁青,舌根子被苦茶泡得快失去感觉了。不过我可以肯定,王耀这个不正经的道长,估摸着今晚是要破戒了,这已经不是喝酒的境界了。这俩眼睛汪着一泡眼泪,也不知道是情感失衡还是飞升又失败了,泪眼汪汪的看着我是欲语还休,弄得我贼拉难受,浑身不得劲儿。

 

 

他伸手扒了扒我脑袋,把我半搂在怀里呜呜咽咽的说道:“这傻孩子啊,茶苦不苦啊,是不是还是觉得酒好喝啊。”气得我一噎,和挠狗脑袋似的挠我就算了,怎么还能说这样的话呢,真是太气人了。说完我拨开王耀的胳膊爪子,跑到河对岸去上厕所,喝这么多茶今晚可咋睡啊。出来之后,我看着天上的星星忧愁的想。

 

七、山风微

我回来一看,王耀已经趴在桌上了。太好了,我和自己击了个掌,不用喝圣水了!

正当我得意的时候,王耀却悠然转醒,慢条斯理的转了转脖子,对着我嫣然巧笑,“哟回来啦,继续啊?”我紧张地摆了摆手,“道长,”王耀给自己倒了杯酒,我扑上去按住他的手,欲哭无泪道:“道长,听我说!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再喝我今夜就注定无眠,第二天您就能免费领养国宝了。”王耀掩着嘴打嗝,末了剥了盐水毛豆塞嘴里,“好,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你好好睡一觉,明早上起来贫道带你去喝圣水。”王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抱着酒瓶子念叨,“你不知道啊,那水可好喝啦,甜丝丝儿的,我小时候还在里头洗过……”好了,道长你不要再说了!我捂着王耀的脸,一把把他拽过来往店里拖。王耀不清醒,劲儿却很大,把我手拨开就拽着不松手。我却想,幸好茶干好吃,要不然我当时瞅着王耀那小身板要是把他打了,他拿内家功夫还手,我怕是要半身不遂,半条命折在这。

 

快到床边上了,王耀推开我,神志突然清醒似的坐得腰杆笔直,一边解衣裳扣子一边眯缝着眼睛对我冷笑,“哼,和别人比酒量,贫道还从来没输过,你这小子今天挑战了王者,就是跪着也要把那壶茶喝完。”我本来是想答应的,可道长说着说着一头倒在了床上,扯着半拉被子塞在怀里,只余浅浅的呼吸声。

 

 
 我站在头顶灯泡照不透亮的昏昧之地,姜黄色的灯光照在人身上都仿佛有温度似的,我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还是把王耀揣在怀里的酒瓶抽了出来,帮他把鞋拽了,抖开被子铺在他身上。可是这样,我睡哪?面对这个严肃的问题,我不得不把王耀摇醒,问了他也不知道他听清没有,翘着手指就那么一指。

 

后来,我睡在了放在行军床上的睡袋里。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好不容易被苦茶折磨的神经终于觉得累了,消停会儿了,我觉得我就睡了大概十分钟,然后这双眼睛啊就不争气的睁开了。王耀的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那被子别提叠得多好了,焖豆腐似的四四方方。我拎着杯子搭着毛巾到院子里去找王耀,王道长一身打扮超凡脱俗,发髻挽得端端正正,小木棍也从昨天的疑似筷子变成了一根暗红色的有一朵云头装饰的小木棍。长袍长袜还绑腿,身移影动打着太极,身体柔软而刚健,烟灰色的袖子里好似包着一团风。王耀转过身来看见了我,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他道:“就院子里一个水龙头,你将就将就。”我心想没事,昨晚都将就一夜了,不就刷个牙嘛,有啥好讲究的。

 

晨间的微风吹在人身上,很舒服但有点凉,我洗漱完了坐在昨天坐的那块石头上看王耀练功。一个多年渴望实现的愿望终于在今天,在一个暮春的清晨,在路过居的后院里,实现了。妈妈,我见识了中国功夫!我热泪盈眶激动不已。我报班学中文的时候,我的老师吹嘘他会点穴的功夫,然后上课的第一天教会了我一套四式眼保健操,美其名曰汇聚了无数智慧的中华绝学,虽然是一门人人都会的基本功,但其功效不可小觑,不仅可以活动手部关节还能保护视力,修炼到第九重的时候能让视野重回清晰,实在非常厉害。

 

如果能重来,我选军体拳。

 

小周天大周天任督二脉奇经八脉啥啥都打通之后,王耀戴着混元巾打着拂尘就落锁出门了。我跟在他后面,胳肢窝下夹着他抄的经书,捧着俩包子边走边啃,毫无国际形象可言,要什么形象,我这样想,都是要喝圣水的人了。

 

路上人很少,往山上走更是人迹罕至。山林间的一切都在晨雾和露水的浸润之下,草木散发着闪闪的微光,好像月华和星辉还停留在叶片指间,乔木的树杈间窝着的巢窠像一个个黑瘤子似的,林间四处响起的鸟鸣与昨日未开的春花一同点缀铺陈,满目满耳皆是浓烈的野性的生机。

 

王耀低头小心避让着长到山道上的野草,但是走得并不慢,我看着他头顶上的九梁巾有些出神。王耀之前告诉我这顶小帽子叫九梁巾的时候,我打心眼里是拒绝的,就算我读书再少也晓得这是帽子,然后王耀很淡然的给我科普,我们就是管帽叫巾,你爱听听,不要打扰我修仙飞升。于是我又很没出息的笑得像个傻子,道长就是喜欢一本正经编段子,不过我很喜欢。但是还是有个疑问在我心头盘旋不去,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管巾叫啥?

 

“施主,不要辜负你那双大长腿。”王耀大概是觉得我走的慢了,站定了回头催促,朝阳还没有爬过山头,万道温柔的金色光芒像穿云箭一样穿过林间的层层叶片,为他,我眼前的这个人的周身增添了无数华光。清冽的晨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袍,发出猎猎的声响,雪白的拂尘飘扬似纷纷杨花,若不是他站在与我脚下相同的泥土上,那时的我就会把那样的场景定义成“冯虚御风”“羽化登仙”并且镌刻在心里以保持长时间的记忆。

 

 
 八、林间忆

王耀带我上了山。王耀带我进了道观。王耀交了手抄《逍遥游》。我忧心忡忡的站在一棵亭亭玉立的龙爪槐旁边,他每做一件事就意味着我离喝圣水又进一步了。我像个痴汉一样盯着王耀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按进接圣水的小池子里。

 

王耀朝我走过来了!

 

 
 我惊慌失措之余甚至产生了转身跑下山的念头,然而王耀在我三步之外站定,打了下拂尘对我说:“施主,请随我来。”我心一横,不就是自来水吗,就算王耀在里面做了些不能描述的事情,那也是好多年之前了,要相信大自然的自我净化能力。我坦然的跟着王耀,却发现道长好像不是带我去喝水的,这方向好像不太对啊。我小心翼翼的问了声,“那个,道长啊,圣水不是在那头吗?”王耀似乎笑了,语气里带着些轻快的意味,“怎,施主站了一会觉得渴了?还是早上的包子吃齁了?”我哈哈干笑两声,“没有没有,我很好。”

 

“师兄说了,你昨没喝,就是那道泉水和你没缘,没有缘的事情就不要强求了。”我觉得王耀的师兄简直太有境界了!于是我乐颠颠地跟在王耀身后,“那、那道长,咱们去干什么呀?”王耀顿了顿,有点腼腆道:“我刚刚熟悉了一下算命这个业务。”王耀带着我来到后院,一方水池一点也不客气的率先闯入视线,一蓬一蓬翠绿鲜嫩的荷叶冒出水面,大的不过手掌般大小,俊俏的挺立着,小的像一孔孔的铜钱,一大片又一大片的连着,漂在微澜泛起的水面上。

 

道长和我坐在一片初具规模的竹林里,满目醉人的新绿,飒飒林风吹动片片竹叶,沥沥之声如夜落春雨,呼呼风声如绢帛伞面承受屋檐滴下的雨水的瞬时微响。王耀在他的袖子里掏啊掏,拿出一张照片来,反放在大腿上。“施主,贫道问你几个问题,你点头或摇头就行了。”我点了点头,心想这种算命是最近的新品种吗,都不用看手相的?

 

“俄国人?”

我点头。

“姓布拉金斯基?”

我眉头一皱发现问题并不简单,还没等我说话,王耀忍不住笑了,又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了我的护照,递给我,“你的,落睡袋里了。”“道长你,果然不通晓八国语言的学渣出不了家。”我一边感慨一边收好了护照。王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施主,听说过血友病吗?”我盯着躺在王耀臂弯里的雪白拂尘,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假装淡定的说,“托欧洲祖母的福,维多利亚女王功勋卓著。”我察觉到王耀注视的视线,乌黑的眼睛深邃的过了头,“阴影没有笼罩在你身上吗?”

 

我觉得心脏抽了一下,呼吸也不太顺畅,“当然没有,不过我爷爷是。”我微敛着视线,注意到王耀将那张照片翻了过来,他低着头声音淡淡的,“我的曾祖父,也就是我爸爸的爷爷留下了一张照片,是他在北京和一个俄国的记者照的。”我接过王耀递来的照片,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我仔细辨认着位于照片上的两个人,他们站在盛放的大梨树下,团团的雪白挤成一堆,远看像一碗盛得满满的米饭。稍矮些的那个已摆脱了长辫马褂的打扮,一身“五权分立”干净清爽,依稀可见眉目清秀,笑容淡然。而另一个我却不能更熟悉了,我熟悉他标志性的行头,过长的围巾不分四季的缠在颈间,无法抛弃的一双黑色的手套,罕见红润的病态肤色。我指了指我已故的亲人,“这就是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祖国首都的原因吗?”

 

王耀低头轻轻笑着,“是这样的,施主。算是脱口而出吧,觉得你不是俄罗斯人简直不科学。”我忍不住笑了,像一只二百斤的狗子。我觉得我这样笑下去很危险,明明是高冷漠然的高纬居民,一向以淡淡的忧伤示人的我不可能这么阳光。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的老父亲为啥会对我妈说的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笑得肝肠寸断,这他妈是爱情!正当我陷入恍然大悟与慌张共同交织缠绕的海绵网的时候,一个小道士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小师叔长小师叔短的把王耀喊走了。

 

 
 九、糖烧饼

我的老父亲曾经说过,如果他的生活是一块糖烧饼,我妈就是那个糖馅,而我至多是洒在烧饼壳子上的芝麻。我的心里有十个人在对我说,快去找你以后的糖馅;另外十个人在对我说,得了吧,芝麻。二十个人在我脑容量正常的脑袋瓜里开国民议会一样激烈争论,于是我开始回忆,回忆我坐着火车从北到南,足迹逶迤千里,我到达这个小镇,双脚踩在青石板街的开头,回忆我在路过居经历的浅浅一日一夜,在山道上劈面惊艳的瞬间,仔细分析着我何时何地因何沦陷。

 

然而,我要是能看透自己就好了。我好气啊,那小道士怎么早不来晚不来。我沉浸在自己的郁愤之中,竹林的淡淡气息像冰镇苏打水一样,气味很淡但有浓郁的潮湿感。我冷静的想了想,我到底也只是个过客,说的难听点,就和419似的,况且我如今还不十分确定这他妈到底是不是爱情,再者王道长会破戒的,我不能告诉他。这么一想我就放弃了,没有糖烧饼就没有吧,我吃粘豆包得了,虽然黏嘴。勇气是愚者做傻事的最佳借口,我还是当个聪明人吧。另外十个人一人给了我一个耳光,然后弃我而去,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我这样一想,顿觉悲伤,连回想之前王耀给我讲的笑话也笑不出来了,满腔都是失望与苦的感情。此时我突然想起普希金,想起梵高和他的耳朵,想起一切拥有悲剧性感情经历的艺术家,那个忧郁的我这时候不争气的回来了。可是就算很矫情,我也想做点什么来纪念这段不到两天的,还没开始就被扼杀的定义模糊的感情。我靠在一棵竹子上,竹叶簌簌响动,算了算了,纪念个屁,还得回学校读书呢。要是让校领导晓得我是猎艳来的,还不通报批评让我好自为之?我摸了摸自个儿的脖子,竟然开始构思回去要怎么写游记。我觉得芝麻派的那十个人都要跑过来抽我了。

  

我正承受着良心的谴责,王耀回来了,我发现我不自觉的躲避着与他视线的接触,畏畏缩缩像受惊的鹌鹑,只敢盯着自己脚下的方寸泥土。王耀浅浅地叹了一口气,走到我身边坐下,“来,施主,贫道继续给你算命。”他示意我伸一只手出来,我却不肯,“王耀,我想学太极,你教教我。”王耀却没答应,反而说:“贫道教你捏个诀吧,看你手指修长,一定能学会。”我抬头不满的眯着眼,“那道长你这是说我骨骼一点也不清奇了?”

 

王耀抿了抿唇,伸手就摆了个造型奇特的手势,还极其淡然的说,“这是灵官诀,是除了五雷诀和剑诀之外最简单的入门手诀。你要是走夜路啊,还觉得哪里不对但又确实没看见什么不对,就捏这个诀,别对着人就行了。”我看着王耀,耿直的说,“我没学会。”王耀一扬眉,“这就觉得难啦,贫道还没教你九色莲花诀和太上诀呐。”我吓得差点手抽筋。王耀淡淡一笑,鬓边的发丝因风吹到他腮边,“贫道明天要去一趟白云观,施主要是明天还在镇上,索性今天住观里,贫道已经知会师兄了。”

 

 
 “北京的白云观?”我微微一怔,“当真是北京的?”王耀奇怪的看着我,“贫道代师兄开个小会,怎,施主在白云观也有认识的道友啊?”道长就是爱开玩笑,我激动的敲着石桌面,但我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开会,能开几天,再说饶是久住我也不能残害出家人。于是我改口道:“我明天正好也要回去了,道长不嫌弃的话不如咱俩一块?”王耀甩了甩拂尘,“我看你是想蹭我的宗教人士折扣。”

 

我信了,“还有这种优惠?”当我脱口而出我便晓得,王道长又给我挖了个坑,我觑着王耀的动静,果不其然,道长笑得春风拂面般。过了一会儿,林中的风静歇了,王耀在最为安静的时刻,再次抛出了那个问题,“施主,怎么想到来这呢,小镇也没见有多大名气,最出名的还是水三鲜。”我几乎听得见自己血管跳动的砰砰声,王耀淡定的有些像冷漠,我摩挲着石桌粗粝的边缘,“爷爷说了,道观香炉里的香灰啊,止血最好了。”石桌果然还是把我的手指割破了,王耀看着我,我怔怔的看着指尖的血像趵突泉一样往外涌,王耀无奈的拉过我的手,手掌包着我的手指,温暖的让我害怕失去。他的掌心覆着一层薄薄的灰白细末,像最好的药一样止住了我的血,专门医我的,属于我的药。

 

十、蝴蝶梦

我和王耀一起去了北京,我坐在他邻座,他是个容易吸引人的人,再加上这一身不同于世俗的打扮,吸引了更多的人,任谁从过道经过都要瞟他好几眼。然而王道长终究是王道长,他一心不乱的默默念经,反而弄得我很不自在。

 

报站声响了无数次,车上的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打量王耀的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我昏天黑地的睡了醒醒了睡,梦总反反复复做那几个。盛开的大梨树和瘦弱的小梨树成为了永恒的背景,冷汗一层层淋漓不断。我很痛恨自己的内心,然而同时却无可奈何。

 

最终我写了张字条丢进王耀的袖子里,好吧,我承认这个举动十分的愚蠢,然而我不甘心就这么结束。我写了好几张,挑了一份字最好看的,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我回到学校睡在宿舍的床上,我垫了三床棉花胎,睡得却不如行军床上安稳踏实似的。一觉傍晚,外卖拯救了我空落落的胃。收拾完了,我坐在桌前,倒了一杯透心凉的冰镇苏打水,浑浑噩噩的开始写游记。托这份糟糕心情的福,我简直文思泉涌,字句里不时闪过王耀的名字,光标一动一动的像是夜晚我在河边看见的天星。然而这个城市有万家灯火,不见半颗星辰。

 

我像割了耳朵的梵高一样将生命奉献给了屏幕上的文字,在我的叙述里,王耀被称为朋友,有点荒唐的称谓。出家之人若被凡俗之人称为“朋友”,是不是得算个笑话?我这样想,窗外的夜色此时已经粘稠的像被大片墨汁浸染过。啊墨汁,墨汁。我将苏打水一饮而尽,这杯水也恢复了室内的温度,它脱离低温就像丢失个性令我悲伤。

 

然而我既然遇到了王耀就意味着我会摆脱悲伤忧郁与低落,他像我生活里的每件极美好的东西,将我的心像生物课用的展示教具那样好好的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并且抚平一切不平整的地方。我看着新收到的可爱的短信,“那你可别追忆也别惘然啦,识得来白云观的路吗?”

 

评论(7)
热度(186)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废水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