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中]向往(1)

好不想承认是半个月前就该发的生贺啊而且到现在还没写完

写这么久结果只有结尾出现露中剧情

那么下次更新在几号呢 糖精女孩对我说不管过程如何一定要he那我就满足她

在清晨,朝雾弥漫,白雪覆盖了称不上肥沃的土地,四野无声。溏心鸡蛋似的太阳敷衍地发着光,亮晶晶的雪原上,有一条蜿蜒的踪迹随着一人的踽踽独行在缓慢地生长。

 

霜雪凝结在行人的须发上,淡淡的眉毛上粘着晶莹而冷酷的雪,紫色的眼睛不再如往日那样神采奕奕,而像是落日余晖里最鲜艳而神秘的一朵柔软云霓一样迷蒙。往日里笔挺厚实的大衣在寒风像一张宣纸一样单薄,针织的蓬松围巾没能阻挡寒风,把他吹得面无人色。但是他不屈地昂着头,他高歌行进着,但歌声被雪原上的寒风撕得破碎,难以飘向远方。

 

我有一幢大房子,所有房间都敞亮

朋友们坐下来,坐下来,我来为你歌唱:

多少个寂寞的春天,只为这共同的理想

我们最珍爱的母亲,美丽而慈爱的苏联

向日葵向着光芒,人民都向着太阳

即使星辰再遥远,勇士也能取得勋章

我们载歌载舞,我们欢饮达旦

可花儿多芬芳,月夜多安详

当所有人悄悄离开我的身旁

我有一幢大房子,所有房间空荡荡

 

他好像一下忘词了一样凄惶地空张着嘴,从乐观的苏联人的高度突然坠亡,随着红旗的降落,镰刀和锤子在空中交击迸发出滚烫的金黄火星子,在漆黑的天幕上耀眼而狂妄的闪烁着,忽地落进他眼中,烧出一孔黑得吓人的瞳仁。他从空中摔落,摔落到冰冷板结的土地上而不是母亲柔韧而有力量的臂弯里,他重新变回一个有点眉压眼的悲观的俄国人。

 

可他究竟是谁呢,别人在酒桌上讨论起他,在林荫路上卖杏子汽水的店铺前见到他,主人在宴会上介绍到他时该称呼他为什么呢?在那天以后,旗帜和雪花一同缓缓降落,他是应该倔强地自称苏联的长子,还是俄罗斯,亦或是很早很早很早以前,收养他的农户给他的名字——伊万·布拉金斯基呢?

 

他以为他会死,而使他拥有这种错觉的原因正是对苏联母亲的过分依恋,他天真而深情地幻想伴随着母亲的分崩离析,他也会灰飞烟灭,可他的终点并不在那一天,在那天,就连红色的土壤也一并抛弃了他,不肯为他提供一个可以永远安眠的幽深怀抱。血脉赋予他一点妄念,俄罗斯曾竭力想成为苏联,甚至有的时候他认为自己确实已经做到了,俄罗斯和苏联一样幅员辽阔,俄罗斯和苏联一样美丽富饶,俄罗斯和苏联一样勇敢强大,长子酷似母亲似乎是遗传学领域的纯粹真理。

 

但别人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自己没住在大房子里,而是被迫挤进一个豆荚里,从外观上看,翡翠色的豆荚是造物的杰作,颗粒浑圆饱满,而事实只有豆子们知道:第一颗豌豆在睡梦的混沌中率先萌芽了,它拼命地生长,在豆荚的保护下,吸吮绝大多数的营养,而其他豆子因稍晚一步就只能挤在豆荚的下尖,连阳光也照不透,因阴暗、拥挤和贫瘠而畸形,最终吃豌豆的人一定只会剥下第一颗豆子,而剩余的整列空瘪豆子们都被毫不心疼地扔掉。因此他们不等成熟就迫不及待地挣脱了,豆子们从内部破开豆荚,一个接着一个,不可挽回地永远离开了。

 

可他,从来都拒绝认同这样的观点,他是孩子,其他人也都是孩子,孩子们有一个共同的母亲,对母亲来说孩子有长有幼,但绝无最喜欢的一个的说法,母亲手持天平与明镜,显示了最大限度的公平,她是世间最伟大的母亲,她让第聂伯河与涅瓦河手挽着手,让明斯克和莫斯科心连着心,让所有苏联人一同唱响《国际歌》,母亲的头冠上不断增添着夺目的珍珠,辉煌与荣耀归于每个苏联人。

 

在去往某处的途中他想起一些往事,他想起他也做过人类的孩子,当时他还可以明确地告诉自己,他叫“伊万·布拉金斯基”。人类的童年将会是生命里最明艳而奇幻的一页,人总是记不清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于是理所当然地在少得可怜的记忆上展开想象。要说底色,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童年断不会是金光灿烂的,他在白雪的世界里诞生,光秃秃的白桦树无言地指着灰蓝的天空,三两的白鸟在林中穿梭,找寻被积雪掩埋的草籽。

 

“好冷啊。”小男孩打了个哆嗦,就这样挥霍掉了第一次开口说话的宝贵瞬间,发出了一句轻飘飘的感慨。白得反光的鸟停留在枝桠上,翅膀扫落了上面的雪。

 

他把自己的手放在胸口上,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他与森林万物享有微弱的脉搏共振,对这些树木啊白鸟啊甚至藏在洞穴里冬眠的刺猬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似乎早已以另一种形态存在于此,只不过存在的气息是他自己也无法察觉得微弱,因此对自己的存在只流于猜测。如果此时有一个人从这路过,目睹了全过程,那么一定可以指出问题所在,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却不是赤子,更不见父母,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呢喃着的,正是这一小块土地上的人使用着的语言,无师自通。宝贵的一幕因自然原因而被错过,他看起来只是个雪白可爱的小男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遇见了那个人,他的同类,在岁月里一直像一块剔透的冰晶一样闪闪发光的。

 

冬天的森林静谧得可以听见每片莹然雪花落在堆积于地上它们的伙伴的身上的声音,正是在这个冬天,小男孩游荡于白桦林中,即使他只吞食冰雪也顽强地活到了白桦树迎风舒展嫩芽的时候,尽管他依旧羸弱得像一穗不饱满的玉米。小男孩站在高大乔木下,仰起头来向惊春而动的芽叶行注目礼,他欢快地点点头,“嘿,这春天正如我想象的那样。”

 

他在树林里找到原本属于猎人的木屋,除了一些硬木板和一屋子野兽的烘臭,屋子里什么也没有,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还需要什么,甚至认为木板也有些多余。通过观察森林里的白鸟,他明白他需要一个庇护之所,在瘠薄的土地上要想填饱肚子就要广泛寻找,于是他穿越树林得到了小木屋。虽然见到蜂巢尝过蜂蜜之后他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安于贫苦了,但那是后话,此时的他甚至不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即使夏天过去仍然有鲜花不曾开放。

 

春神慷慨地向北方的寒苦之地赐福,连望一望春风都觉得满心眼软和碧嫩,天好像从来没这么蓝过,连带着他也有了一种复苏的感觉,血液像是冰冻的湖水,为遇着春天才开始自由流淌。

 

他相信如果不是春天的到来,他永远也无法走出树林,至少在他尝到椴树花蜜之前是那样认为的。

 

在冬天到来之前,农民布拉金斯基的一个孩子死于伤寒,是他最疼爱的唯一一个儿子,由于喝了太多没烧开的河水而不幸染病。老实巴交的农民度过了他失去母亲以来的最悲苦的一个肃冬。而此时春天到来了,就好像上帝赐福一般,对小男孩和老布拉金斯基都是一样。

 

农夫坐在秋天就因死亡而开始腐朽的山毛榉树干上,掏出烤饼,又取出自家搜集的椴花蜜,淋一点上去,冷冷清清地填饱肚子。椴树是在夏天的时候开花的,那时候整座森林都笼罩在椴树花浓烈活泼的芬芳中,既如铅块一样浓郁得到了刺鼻的地步,又像轻纱一样柔软,森林里别的树种都乖巧地收敛着枝叶为椴树让道,就像不远处那个小男孩的身体一样蜷缩着,两只手臂如畏寒的小鸟的翅膀一样缩着拢在身前,滴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朝他看。

 

痛失一子的农夫看见这样一个孩子沉默地撕咬下一块带有明显干粉口感的烤饼,咽下去,然后勾起拇指,将自己的左右手缠结着,他粗糙的大手捏造出一只洁白的鸽子,在早春清冷而纯净的空气里振翅欲飞。小男孩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分,不自觉走上前来,原本他的手里举着一根抽条的嫩白桦枝,后来在与农民回家的路上也依旧攥着,只不过在这个时候他暂时地为农夫双手的“魔术”吸引了。

 

“鸽子。”农民看着小男孩亮晶晶的眼睛,男孩也伸出手也想要变出一只鸽子,就像普通的人类小孩一样好奇。农民掰下一块烤饼,蘸了足够多的蜂蜜,送到小男孩跟前,“吃吧,快吃吧,我的孩子,蜂蜜会滴下来的,吃吧吃吧。”男孩张开嘴,然后看着农民把自己的嘴凑上去,先是伸出舌尖舔了舔,因立刻尝到了甜味而双眼放光。农民的双手固然粗糙,但是冬天的冻伤裂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的指尖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濡湿与冰凉,他的心好像与渗进了冰冷春水的龟裂地表感同身受了。

 

男孩把烤饼块完整地吞入腹中,小麦粉和圆葱的混合物落入他只有冰雪滋润的肠胃里,引起一阵兴奋的痉挛和抽搐,在空空的腹中打出三个有回声的响指。

 

从此以后他叫伊万·布拉金斯基了。

 

他有了名字以后很高兴,本来他不觉得有什么的,可是妈妈整天叫两个女孩柳芭和莲娜,叫她们去拾柴,“柳芭别乱跑,莲娜看着你妹妹!”而对着他,妈妈的眼睛总是既怜爱又无奈的,目前他还没有名字,妈妈连叫他吃块烤饼都没法开口。他突然意识到虽然自己和别的孩子长得都类似,可是他们有爸爸有妈妈,自己甚至连名字也没有。他想他也许是有父母有名字的,只不过被自己不小心弄丢了,于是他坚持和莲娜姐妹一起出去拾柴,几天后在饭桌上他小心地提出他来到这个家的第一个愿望:想要一个名字。

 

布拉金斯基家显然有植树的传统,在一个春风低低吹过的日子,脚面上都撒满了金黄温暖的干燥晴天,爸爸领在前面走,莲娜和柳芭可以听见他提着的白铁皮水桶和一大一小两个铁锹一前一后在吱吱呀呀唱歌,小伊万跟在最后,满满两大瓶泡在净水里的橡树子由父子二人分别背着。

 

爸爸在前头很快地掘出坑洞,柳芭见爸爸挖好了,很愉快地填进去一颗已经泡开的小种子,伊万在中间重新填土,用小铲子培得实实的,莲娜在队伍的尾巴,拎着半桶水,她和柳芭唱着同一首歌,歌声柔柔地漾开,伊万好像乘着一张叶子在湖心飘荡,黄花菖蒲稀薄的味道被湖水洗涤过,织成一条金色的带子,贴着水面缓缓流到他跟前。

 

爸爸带着孩子们在大树底下休息,大橡树绿绿的叶子打着卷的影子烙在孩子们的小脸上。伊万累坏了,他带着卷发一样的橡树叶影子,悄悄睡了。莲娜和柳芭一唱一和的浅浅歌声送进他耳中,把他送进一个黑魆魆的梦境里。

 

年年春来,爸爸都要带着孩子们来这里植树,伊万还记得刚来到这个家时他种下的那些小橡树子长在什么地方,此时的橡树林已经发展到了另一个小山丘的脚边,他亲爱的橡树小伙伴也成长地十分可观。莲娜拭了拭额头,泡着橡树子的锡瓶已经从伊万的背转移到这个姑娘的背上了,而柳芭和爸爸分担着剩余的工具,伊万甩着两只胳膊走在队伍的最后。

 

莲娜和柳芭都已经不再唱歌,伊万在队伍末尾试图哼出二三音节唤起两姐妹歌唱的潜在欲望,然而两姐妹已经完全长大成人了,勤劳的姑娘低着头走路,就像她们的父亲那样。父亲也渐渐老了,莲娜看着父亲裸露的灰白脚后跟,心里一阵颤巍巍的酸胀,脚掌疲沓地在柔软的土地上落下印子,伊万走在最后,两手空空。

 

他没有像爸爸妈妈和姐妹俩的预想那样成长为一个漂漂亮亮的青年小伙,反而是奇怪地维持着刚遇见布拉金斯基一家时的模样,瘦弱、矮小,并且近来越发迷惘了。姐妹俩像饱满的橡树子一样三两年猛然蹿高,而伊万则像一个不曾有萌发机会的空壳一样,无论浇多少水,施多少肥下去,无论太阳是怎么的偏心,他依旧待在之前给他挖的那个小小的湿润的坑洞里,仿佛为了嘲笑时间的软弱无力一样静止不动。

 

莲娜已经有了人家,今年是她最后一次参与植树了,姑娘一言不发地挖着坑,比爸爸快上许多,伊万站在两垄之间,手掌里握着湿润的树种,冰凉的水从他指缝间悄然滴落。

 

他也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够成长,常年生病的孩子是不容易长大且容易夭折的,然而伊万虽然总有点病恹恹的样子却不能称为不健康,他也一样发汗并且胃口不错,两颊红红的,眼睛晶亮有神,而且十分聪明。

 

椴树花开的时候,莲娜出嫁了。

 

妈妈带着柳芭和伊万去集市上买了布料,提着蜂蜜去看望莲娜姐姐。三人赁了一套马车,伊万攀了几枝欲开的向日葵,落了满身金黄的花粉,在阳光下头如金像一般熠熠生辉。光灿灿的花盘迎着红堂堂的天,很娇美地绽放。

 

车夫昂着头,肮脏的皮帽子把前路咬了一口,帽子的边缘正像牙印那样是个半圆形。道路已经封锁了。老练的车夫远远看见,于是拨转马头,岔到罕有人至的荒路上,马车小跑着发出辚辚的响动。向日葵在伊万怀里,柔软的花瓣倚靠着他稚嫩的胸膛,马脖铃铛细细地念唱着老歌谣。皮帽子一路不知餍足地吃着尘土飞扬的道路,直到一个比车夫的皮帽子更加饥饿的隧洞出现,将皮帽一口吞掉了。

 

伊万陷入黑暗里,隧道由穿山的工人打通了,铃铛响了不一会儿就看见朦朦的一团光,光里裹着无数尘埃。伊万身旁坐着柳芭,他把自己的手勾起来,八指优美地舒展成鸟羽的模样,迎着光亮在黑暗里翩翩起飞。柳芭也用双手变出一只小鸽子,两个孩子的手都在空气里翻舞着。

 

男孩模拟出鸽哨声,自己的手指在眼前,在阳光下头透明而鲜红的,好像白鸽的翅膀染上了鲜血,鸟形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他听见马鞭破开空气的轻微爆裂声,那声音就像买布料时伙计撕开布匹那样的短而可持续,干脆利落,又无端让人恐惧。

 

当他脸上的阴影自动消除时,马车夫的鲜血已溅落到了向日葵不平的花盘里,粘稠的液体混进去就像被向日葵吮吸了一样看不出端倪,伊万为受了惊吓立刻将呕吐的欲望遗忘了。马鞭落到他身上,夹着刀刃般窄的一道难以容忍的腥风,他好像伙计手里的布,被惯用的巧劲的一双手哧地裂作了两片。多年以前在大橡树底下做的黑魆魆的梦此时在光明而满是尘土的地方活灵灵地重演了,但在这光明之地,绝不会有温柔的声音将他喊醒了。

 

他依旧没有走出雪原,甚至连一座小山丘都没有越过去,僵冷的脑子里一直在进行着思想斗争,火红的鲜血在漆黑的天幕上涂得乱七八糟。他奔逃到最开始接触这人世的地方,淡水湖早已结了冰,无情地冰霜着脸孔表示并不欢迎所有者的到来。他受了挫折就往家跑,这可怕的习惯,多少年都没有改变。他想到这里就开始嘲笑自己,再顽固的老头子从一出生开始也只能顽固不足百年,可他的习惯已经维持了十几个百年,并且在遭受挫折之后回到家里,没有一次不遭受挫折之外的挫折,从他离开家,第二次回到家以后,家就已经不存在了。

 

他不知道这究竟算是不屈还是劣根,昆虫受困久了也会习得无助,而他一次次被现实凌虐却也不知道痛,明明动念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结果却还是决定——回家!他多盼望着回到那个地方,看到曾经生长着半坡橡树的地方,迎日开放金黄花朵的地方又重新扬起炊烟,招展着足以代表他的任何一面旗帜。

 

他想只有低级得不知道火光的厉害的小昆虫才会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颤巍巍的温暖,哪怕薄翅被火苗舔弄得焦灼了,身躯只化成一阵青烟,一命呜呼怕也心甘情愿了。他也曾扑向火焰,试图借那一团火使自己血脉里的冰雪消融,可他后来发现那一团火其实是一捧水,平时里尽温吞吞不时冒着热气泡儿,冷热根底只有喝水的人知道。他曾经多想让那捧水只盛在自己手心里啊。

 

他再也不愿意去顾忌什么了,只想飞快地奔向南方,哪怕自己已改弦更张,失去了示范者的身份,丧失了巨人的权威,被现实剥夺了帝国的头衔。此时此刻,他在风雪里迷失了道路,却愈加鲜明了他所向往的。从一开始,他们遇见彼此的时候,他就该明白的,坐在篝火旁的这个国家拥有他向往的一切,他本身也是他向往着的。

 

评论(9)
热度(135)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废水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