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中]1%(7)

(7)海洋

全程不知道自己在写啥 只感觉我自己在和自己的回音说话

伊万努力集中精神,他幻想着他柔软得化成一滩水,从长椅光滑的曲面滑下去,浸湿他双脚所在的柏油马路,变成闪着金光的一滩黑绿色的水,这些液体被挤挤挨挨的“小思想者们”的根须欢快地吸收了,白白紫紫的花瓣上闪耀出金星。然而现实是,王耀的手臂还端在伊万耳朵旁边,只要他动弹一下,王耀就会获得使用者的体温和心跳数据,虽然他本身不是有意要进行监测的,这只是程序。伊万接过花,不太自然地看着王耀的眼睛,颜色像漆黑夜里的雀翎眼,漂亮而神秘。布拉金斯基捻了捻花茎,花朵立刻像小风车一样转了起来,他微微动了动嘴角,“这是博学派才戴的花。”

王耀的微笑则标准多了,他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睛,“今天是科学家节嘛。”伊万淡淡应了声,这才把柔弱的花插在长椅一端的空心柱扶手里。他感觉自己是一片汪洋,手指就是这片汪洋最初的海岸,随着动作承受着月亮引起的侵蚀。

这是个错误。他想着,尽量不露痕迹,王耀确实无法进行理解,他把双手放在膝头,可是王耀能够观测,伊万朝远处绿色的钟楼望去,王耀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甚至只需要轻轻碰一下自己,或者用他能够放大一切的眼睛看一下自己的瞳孔……大钟被敲响,栖息在钟楼的灰色鸽群扇动灰绿的翅膀,呼啦啦四散出去,伊万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想突破胸膛似的带着全身挑起了暴动。王耀看着伊万垂下头,鬓发贴在脸上垂不下来,半晌动也不动。他好像知道伊万正在经历什么,耐心等待伊万恢复平静,而非销售者的广告文案里写的那样时刻关心使用者的身体。

钟声敲响以后,伊万就该拿着请柬走向转角的礼堂,等到灰鸽子再次回到钟楼上,他才站起来抻了抻制服,表情像是要去执行公务一样淡漠空白,“走吧。”

蓝衣的博学派汇成一片柔媚的海洋,伊万的座位在二楼的前排,他前倾着身体向下看去,大片过于纯粹的颜色使得一阵轻微的眩晕贴上他的脑门。

以座谈会的形式庆祝节日,在伊万看来,这样的作风才是属于博学派的。上来一个蓝袖,她微笑着立在一汪透蓝的海潮里,她是第一朵雪白的浪花。玛琳娜落落大方地发表演讲,引得博学派的海洋里发出阵阵涛声,而二层的一张张面孔则如巍峨的雪山,淡然着面孔,一丝声息也不可闻。

黄昏在沙哑的嗓音里降临,会堂里的灯亮起来,把干净的蓝抹得脏污。王耀在等候区与另一个蓝灰色的小人冷冷热热聊了几个小时,电耗了不少,还是没见人出来。王耀不自觉把话题往里面两波人身上引,旁敲侧击试图挖些消息,那小孩是十六七的样貌,闪了闪玻璃似的碧眼,表示不知道。他本打算就是问出来些什么也只当玩笑,于是这话题又落了下来。王耀手上没停,红漆盒子里抓了把瓜子,几个来回盒子空了大半,只是在座的没一个要吃东西,不知道零食碟子是给谁准备的。

小孩见他沉静下来又觉得无聊,凑在肩头问:“怎么样?”这神情就像邻居大妈问结婚好几年但是一直没孩子的小媳妇x生活如何一样,不把话说全了也都知道意有所指。王耀手指微微发红,“怕我,还敏感,不愿多说。”小孩缩回脖子闷闷地点了点头,“我也是,不肯说。我很像他儿子。”王耀看着小孩,小孩脸上挂着笑,“他说每天晚上给我充电他都很伤心。”王耀默不作声,瓜子壳堆成小山,红漆盒子里还剩浅浅一层,斑驳的底色好像殷殷血迹。

“他爱吃瓜子?”小孩眉尖一动又凑过来,王耀拍拍手掌,“不知道。我还在三包期呢,他嫌烦了我就自己收拾收拾把退货办了。”他把小孩头发揉得糟糟乱,“反正过几年,我们这号都得停产,不是进博物馆就是私人收藏,左右都是被供着,吃香喝辣,颐养天年,快活得要死。”

小孩分析着王耀说法的合理性,一把嗓音直落到两人肩上,“想去博物馆?”伊万话听得没头没尾,走到跟前来问王耀,眼睛里有几丝疲惫。王耀没顺着话头往下说,拎着餐巾四角把无数雀舌样的干净瓜子仁递到伊万眼皮子底下,伊万接过去拿在手里,什么也没说。小孩冲王耀挤挤眼睛,那意思是“想提前退休可没门”。

两个人走出会堂,天像换了新电池但蒙了一层灰布,隐约地发亮,半天上悬着一个很圆的红月亮。“想去博物馆?”伊万又问,手里窝着一包白森森的瓜子仁,隔着餐巾戳肉。王耀忍着笑,“特别想。”他们像来时一样往家走,伊万腿长,但此时刻意放慢了脚步,他知道不用等王耀,他也没想等。王耀看出他心里想着事,于是噤声慢慢走着。

“电还够吗?”伊万想看一看钟楼,但已经看不见了。王耀撸起袖子看看手腕,“不开灯应该够。”伊万在前面点点头,在高高的月亮下影子本来不长,只是路灯高兴着跑来捣乱,拉得几米长,前一个淡到看不见,后一个紧接着上来了,一个接着一个。“去哪?”路线不对王耀问,该不是打算这个点去博物馆?

“换一扇门。”伊万好像刚刚一直在打盹,此时醒了神,挺直背,声音也晶亮亮的,半脸被路灯照得极柔和、温暖。王耀笑出来,伊万手指一松,瓜子仁小山顿时矮下去。“白天不能换吗,晚上买打折啊?”伊万不理他,只是在前面带着路。谁能想到退伍老兵天天在家闷头写诗,出来买门还这样熟悉路线。王耀眼睛尖,看见隔着行道树冒着热气赶紧拉住伊万,袖子上的金色圆章在他手心里冰冰凉凉。

伊万对着盘子热乎乎地补晚饭,王耀拿着小钱找地方充电。他出来时伊万早吃完了,桌上摊着餐巾,瓜子山成瓜子平原了,伊万仰头看月亮,一团团白气冒啊冒,就是升不高飞不远。

“非得今天?”王耀坐下来,坐在伊万对面,他刚来就提了得换门,真当回事怎么今天才兴冲冲要换。伊万仰着脖子,声音和平时不一样,“王耀你变了,刚来的时候温良恭俭让,现在会提意见了。”他话音落下,视线也落到王耀身上,鼻尖被风吹得红红的。王耀笑一笑,“我只是想这么远,万一我没电了,你是把我丢了还是费劲拖回去。”

“必须今晚办好,明天没空。”伊万斩钉截铁,说完站起来抬脚就走,王耀暗自记下,回头要是再看见小孩还要交流一下用户情绪波动大该怎么处理。

月亮升到天央了,两人才到。守门的抱着一杆长枪睡着了,两个黑影把玻璃窗砸得乒乓乱响,大叔二话不说端起枪来战术瞄准。王耀忙抬手亮灯晃了那人的眼,光荣退休他能接受,用户丧命提前下岗可不行。

伊万大晚上来买门的行为遭到了大叔劈头盖脸一通训,“手艺不精把人门撬坏了,东西顺走就是了,怎么还跑来给人换一扇好的。”伊万面色铁青,掸了掸制服上看不见的灰尘。大叔冷得直吸气,眯着红眼醒盹没在意伊万的脸色。王耀忍着笑,上个星期还嫌弃死这蓝袖制服了,现在倒好。伊万把王耀拎着提到跟前,“来,你挑,厚的,硬的,不用保养年检的。”

王耀一边到处看一边察言观色,伊万听几个小时座谈会,出来说话都变多了,可见博学派相当厉害。他站在阴影里,木材腐烂的潮味对他来说没什么,找一扇足够好的门也不在话下,只是他不知道伊万怎么突然成这样了,王耀无意识搜集到的信息还不能支撑他找出这件事背后的原因。搜集信息然后总结一件事的前因后果,他的无数行为都被这条指令支配着,像这样的指令,他背负着无数条。

王耀把一扇红豆杉翻来覆去地看了三遍才交到伊万手上,伊万直接拍板付钱,大叔数完钱嘟嘟囔囔又抱着枪睡去了。小推板的轮子呼噜噜滚着,在夜里如一道雷声碾进人的梦里。王耀发现伊万今天晚上特喜欢看月亮,傍晚就引人惊叹的铁锈红月亮,到半夜了还阴翳着一层血色,王耀知道罕见,但他不看,因为他的指令里没有这一条。

伊万忽然停下来对王耀说:“拍一下今晚月亮吧。”这才行,王耀听从了伊万的指令,抬起他的手,伊万不会惊讶的,他早就介绍过了,更何况王耀瞥伊万一眼,对方压根就没在意他打算怎么拍。

天黑得过分,王耀眨了眨眼,雪亮的强光从他指尖飒然亮起,他有点尴尬地解释:“没设置好,闪光灯亮了。”伊万笑着摇一摇头表示并不在意,他抬着头忽然笑容一僵。白光早已遁去,周围除了两列路灯照出来的圆形光明领土还是一片浓黑。伊万忽然恢复了无力,海洋似的深空上,月亮渺远得毫无接近的希望,而自身本能一般的反应在天地之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甚至停留不到一瞬,照不亮三尺之地。即使他留下了存活过的证据又如何,伊万悲观地想,一定就像王耀刚照的照片一样,只是一个模糊的光斑。

王耀声沉如暗流,卷起一丝力气,“回家吧。”伊万收敛了表情,显得不悲不喜,“得快点,明天带你去博物馆。”王耀心里一轻,随即又暗自埋怨,伊万听话不听全须全尾的,他是哪门子的想去博物馆,他想的是退休养老,安度晚年。

评论(1)
热度(101)
©废水 | Powered by LOFTER